八二的秘密

总之岁月漫长 然而值得等待 / 靖苏 凯歌 诚台

【凯歌】空白格 11.

#凯歌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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空白格


11.

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有些恍惚,盯着家里的天花板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,是家里,不是房子里。


像是被人一棍子敲在后脑勺上似的脑袋闷疼,王凯蹭到洗手间里,脚像粘在地板上一样迈不开步子,他看镜子里眼里还有红血丝的自己,把剃须刀翻出来,想着必须收拾干净,下午的飞机走之前要再去一趟医院。


妹妹的精神好了很多,已经能坐直了身体跟他聊天,只是下地还很困难。昨天早上他看着妹妹从产房里推出来的时候说话声音已经虚透了,湿透的头发海藻似的绕在苍白的脖子里,好像半个人在鬼门关的另一边。


他瞧着妹妹的样子,一瞬间有恐慌甚至压过了新生儿降临的喜悦。


大多数人都先看婴儿去了,他和妹夫陪着母亲在等妹妹出来,医生把人推出去的一瞬间,妹夫过去握住妹妹软弱无力的手,母亲捂着脸笑着流了泪。


这是否才是上天设定给一个人一生的最完美的画面,也是绝大多数人习惯和期待的最温情的场景。


这不是法律规定的,却比法律更深得刻在人的骨血里,叫做好像就应当是这样的事。男人应当有一个女人为伴,女人应当拼死诞育出新生命,即便自己痛苦万分依旧是幸福,然后男人和女人拥抱着自己的延续,才是这一生完满的圆。


王凯把热水倒在两个杯子里,来回荡到温度适宜才递到妹妹手里,妹妹挪了下身子,摆了摆手:“我不渴。都是渴了我才喝,怕上厕所,我实在是疼的不想动。”


王凯坐在她床边,她懒懒的靠着,仔细瞧着王凯的神色。她伸手去抓哥哥的手,和小时候每次撒娇一样的姿态:“昨天晚上叫人灌多了吧?”


“有点儿,”王凯反手握着她,声音带着疲累的沙哑:“我也是很久没回来了,他们还不逮着我死灌。”


妹妹撇撇嘴:“昨天早晨妈也没法给你下寿面,都围着我转了。”


“有什么要紧的,”王凯伸手掐了掐妹妹哭丧着的脸:“我一个男的,三十多了,还讲究什么生日。”


妹妹听了,立刻坐直了身子,眼睛往外瞟了一眼,跟地下交接任务似的警觉谨慎:“你这话别叫妈听见了。这大半年她一门心思顾着我,现在我一切任务圆满完成,你这还没开张,那她真是不愁没事干,今后她这两只眼睛那可全盯你一个人了。”


王凯没接这句,探身去看睡的正酣的宝宝。


妹妹推了一把他的胳膊,压低了声音:“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啊?”


舌尖扫过干裂的嘴唇,王凯盯着新生儿毫无烦忧的纯净脸庞,自己皱了眉。他把手从妹妹手里抽出来,拍了拍她搭在腿上的被褥,眼睛扫向别处。


“你就别操心我的事了。”他轻声说。


“行,我说这些是我多嘴,”妹妹裹了裹身上的被子,从小养成的习惯,也不敢去挑战哥哥的不耐烦:“但我可告诉你,这些话要是咱家老太太来说,就不是多嘴了。”


病房里来来往往人很多,护士忙进忙出,每个产妇床边都要围上一圈神色各异的家人,看着是百态的人生,却是一个模式复制好的许多单元格。


王凯想,也许过了这个坎儿,他也会落进这么一个格子里。


可爱情不是任务,人组成家庭的模式也不是生产指标。


他可以给自己也许一个月,也许是十几年,来翻过这个坎儿,但人生未必给他。


医生进来的时候,王凯起身客气地道谢,母亲拎着饭盒和保温桶,正好后脚跟着进来。


“状态都挺好的。”医生挂着口罩点点头。


“那还不是您水平高,我们都是全权托付给您的。”母亲笑起来。


“我们就认准您了。将来啊,”母亲伸手把王凯一拉:“哥哥这个我们可就再来麻烦您一趟了。”


王凯在母亲的笑眼旁,看见深深的皱纹,鬓边有一缕头发,长时间没染了又夹杂进了银色。


“是哥哥啊,”医生写着字听到这句便笑了,从病例板上抬起头瞟了一眼王凯:“那怎么叫妹妹还赶在前头了。”


“就是说呢!”这句话像是撬开话匣的钥匙,母亲的声音骤然拔高,好似被踩中了命门,她回过头来,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王凯:“你也抓紧点好不好,也叫我能快点撒手,我也就安心了。”


“妈!”妹妹跟着拔高嗓门,皱着眉头喝住母亲的话头,瞥了一眼医生,又看看一言不发的王凯。


这样的场景妇产科的医生见惯了,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。


床上的婴儿不合时宜地啼哭起来,妹妹手忙脚乱地俯身过去轻声地哄,母亲的喋喋不休的声音像是晨起时按不掉的闹钟,让人发疯却无可奈何。


“我知道,我说的你都不爱听,行,这个坏人就我来当了。你说我再不叨叨你,谁还管你?你也心疼心疼我,我马上牙齿也要掉了,路也走不动了,脑子都要糊涂了,我就只能从你这盼一个孙子,我还能盼谁?”


母亲说急了话,呛得咳嗽起来,王凯伸手搀着母亲,抚着她有些显出佝偻之态的瘦弱的背,听着她咳嗽间喘息的声音,好像一台破旧的机器,发出脆弱的轰鸣。


那一瞬间,王凯好像背着千斤的重担,几乎压垮他的膝盖和脊梁。


孩子的啼哭声止不住,妹妹向母亲求助,母亲赶忙走过去一边数落妹妹一边帮她把孩子哄好,妹妹看着站在床尾的王凯,冲他使了使眼色。


王凯懂她的意思,也是他好几年来习惯的应对方式,他都能想到妹妹无可奈何的口气说,唉,妈就是说说,一年也数落不到你几顿,你就先受着吧。


医院有个很神奇的景象,走进房间里的人永远是笑容满面,房门外的走廊上,永远零星站着的是愁容满面,紧缩眉头的人。


王凯倚在走廊的墙上,看身边形形色色的人,告诉自己,人各有苦。


在潮湿幽暗的阴影里长出来勒住他心脏的藤蔓,终究是不能见光的。


人一生最信任和亲近的人,不外乎两种。


一是生来血脉相连的家人,他隐瞒了感情。


二是后来相逢会倾心钟情的人,他依旧隐瞒了感情。


前者对他怀有热切期望,他无法拒绝,却暂时实现不了,终究开不了口。后者渐行渐远给了他绝望,他无法抽身,却无可奈何,终究没有说出口。


人失了爱情,是否都有权力哭一次。在他最可以放肆悲伤的人面前,他把精力都用来躲闪和隐藏,有点精疲力竭,心中已经没了悲戚。


这样一段情愫,没有鲜花,没有祝福,没有安慰,没有结局。

 


胡歌这通电话打的最是轻松干脆,他看着时间跳过零点,按下拨通键。


对方接的很快,是袁弘无奈的抱怨:“你卡点卡的也太准了吧,你把十二点占了,让别人怎么办?”


胡歌把筷子在泡面汤里搅合了几圈,无所谓的样子:“哟,还有人比我有资格占十二点啊,说出来听听,谁啊?”


“那不就因为没人吗,”袁弘陪着他瞎贫嘴:“要有人,我还接你的电话?早给你挂了。”


“哎,我说,生日快乐。”胡歌把泡面吃的呼噜噜响,口齿不清地说。


“就这句?也太俗了。不过我收了。”


有一段的沉默,那边等着胡歌把面不紧不慢地吃完,收了碗筷,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,才回到电话前。


然后开口就是一句:“我挺想再回去上大学的。”


袁弘听了就知道,有事儿。


这是胡歌精神世界的一个避难所,他看到世间险恶,看到人情能暖,做自己力不能及的事,顶自己承受范围外的压力的时候,就会说想回到起点,如同蜷缩在母体里的胎儿,一无所有,除了希望。


“大学时候,我老在床上瞎琢磨,半夜还没睡,一翻身,就看见你也睁着眼。”胡歌拿手支着下巴。


“是,然后咱俩溜出去喝酒。”


“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,咱俩翻出去,就在路边上坐着,我喝的特别多。”


“恕我直言,”袁弘笑了,“你这一杯倒,每次都觉得自己喝特多,我哪次都没过瘾,喉咙还没湿呢你就说胡话了。”


胡歌不说话了,他其实没有想好怎么表达。有时候,他也很烦自己这点,这是他最能轻松说话,不需要事先演练台词的朋友,他依旧犹豫了。


袁弘心里很清楚他说的哪次。胡歌脑子总是有源源不断的想法,有的很虚很远,有的很实很深。他们之间什么都会聊,胡歌喝了酒之后会从壳子里蹦出来,变成另外一个人,他会拎着酒瓶看着天问是不是他盯着的那颗星星上也有人盯着他,他会想支配人的是灵魂还是大脑,他会想人应该对社会奉献还是社会为人服务,也会把酒瓶子在马路上磕得铛铛响,一甩头发背起光阴者,百代之过客也,而浮生若梦,为欢几何。


还有的时候,会聊到爱情。那时候都是毛头小伙子,只有从书里看来的漂亮高深的词句,说起来带着憧憬和崇拜,还谈不上现实。


袁弘跳过了回忆,直接问道:“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。”


深夜的房间里没有什么动静,胡歌坐在地毯上,蜷缩着的腿有些麻了,他脊背靠在床沿上,硌得一阵不适的酸痛。


窗帘紧闭,门窗紧锁,他在这样一个全然封闭的空间里,在这样一个直白的问题面前沉默。


胡歌觉得自己好像被黑暗里囚禁久了的人,面对突如其来的强光,挣扎着退缩。


这是第几月,他没有计算,已经不想要时间的纬度来衡量。


只是他从来没有说出过这句话,哪怕他心里知道是这样,也没有承认过。


他向后仰头,枕在床垫上,头顶白炽灯的光亮让他闭上眼睛。


“是,我有喜欢的人。”


胡歌听着自己的声音,好像一个街头艺人手里破旧的大提琴,执拗地唱着绝望,不在调上,但是热切的歌。


“谁?”袁弘问。


“我们,很聊得来……嗯,是一个剧组的。”胡歌说的很含糊。


袁弘沉默了一阵,有点不确定地问:“江疏影吗?”


胡歌笑了,他说:“是吧。”


“什么叫是吧?”袁弘听着好友的感情故事,比他还要急切和操心的样子:“她是还挺漂亮的,家里也不错……因为她是上海人?又是上戏的?你们就聊得来?”


胡歌还是笑着,又说了一遍:“是吧。”


电话那边的袁弘有点语无伦次,说几句就要停下来“嗯”一会儿,胡歌听着心里竟觉得挺好玩儿的。


“怎么样,你说我怎么追?”胡歌问道。


“你要追?”袁弘在那边拔高了嗓门,胡歌皱着眉头把电话推远了点。


“嗯。”


“我……”袁弘又停顿了几下,“我真的没想到。”


胡歌想,我也没想到。


他以为自己这辈子第一次勇敢和主动是会为了得到,没想到是为了忘记。


最后袁弘支的招在胡歌听来挺俗的,什么玫瑰,月下,和表白。


他想起另一个人的话,让他直接表达出自己的喜欢,即便他说这很难,那人却说,有需要下这个决心的人,就可以。


真潇洒。


只是在电话的结尾,袁弘说自己没有忘那天他们在路边喝酒的时候胡歌说了什么,大概是胡歌自己忘了。


胡歌头脑昏沉,想不清。


他最后还是用了这些烂俗的招数,一捧玫瑰,他说,试试吧。


江疏影在路灯下面红了脸,娇俏的样子很是漂亮。


她也说,我没想到。


胡歌拉着女孩儿细皮嫩肉的手,柔软娇小的骨骼能被他轻易攥在手心里。


他看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,拉的很长,却不交叠。


他突然想起自己那天说过什么,在马路边,一点便宜的啤酒,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伙子,说着自己信奉的爱情箴言。


那句话曾被他抄在日记本里,这么多年,也没再翻开过。


去“爱”你绝对熟悉的某人或某物是不可能的,爱总是被引向那些隐藏着秘密的地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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